[01]
朴灿烈用夹着烟的手推开窗,洋洋洒洒而来的只有灰尘,不见半分阳光。
这是这栋楼的顶层阁楼。这儿的人更喜欢称之为“鸽子窝”。
“平常走的时候记得关窗,不然真的会有鸽子飞进来。”
朴灿烈转身对新房客交代着。
新房客点点头:“房东会常过来么。”
“不常来。他平常住在郊区。”
朴灿烈吸了口烟,回答道。在吐出的灰白烟雾中,他却见那人轻微地皱起了眉。
“介意?”朴灿烈举了举手里的烟。
“还行。”对方简单应道。
“抱歉。”
朴灿烈按灭烟火,把剩了不多的烟头直接扔出了窗外。
对方没什么反应,开始去拖放在门口的行李箱。
箱轮滚动声中,朴灿烈开了口:“我叫朴灿烈,92年的。你呢?”
“边伯贤。”那人并不看他,说完顿了片刻,“和你一样大。”
“那是朋友啊。”朴灿烈礼貌性地笑了笑。对方句意中并没流露出半点亲近起来的讯息,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趣,便打算告退。
“我就住在隔壁。有事叫我。”
“好。”
朴灿烈为他带上门,看着那人的侧脸随着门的闭合而逐渐隐去。
朴灿烈回到自己的卧室,在房间中悬挂张贴的数量惊人的照片中穿梭而过。他来到窗边,拿出烟盒与打火机。
楼下的路灯忽的亮起,陪他手里的香烟一起燃。
微弱的光明明灭灭。烧到半支烟时,朴灿烈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。
不一会儿,他便看到楼下出现了边伯贤的身影。他穿了浅灰色的休闲衫,上了一辆私家车。
朴灿烈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,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后,习惯性地把烟头扔了出去。
[02]
为了完成学校的摄影作业,朴灿烈背着他的大单反,来到了数年不曾踏足的游乐园。
比起传统的主题——譬如孩子的笑脸或是簇堆的彩色气球,朴灿烈更喜欢拍些特别的画面——摘下米老鼠头套的工作人员的背影,因故障而放倒在地检修的木马,或是仰望过山车的花甲老人。
直到拍得累了,朴灿烈便靠在树旁,手里拿着相机一张一张翻看下午的成果。
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。
朴灿烈下意识地回过头。
“哦妈呀。”
眼前是只……呃,轻松熊。
当然是游乐场工作人员扮的那种。
朴灿烈为自己刚才的反应窘迫起来。他咳了咳,问道,有事么。
轻松熊指指他的手,然后双臂交叉于胸前,比了个叉。
朴灿烈低头看去,这才注意到自己又习惯性地点起了烟。
“啊。抱歉。”
他说着,把包放在草地上,跑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。
轻松熊站在原地。
夏日的骄阳毫不吝啬它的明媚。地底不知名的植物蠢蠢欲动。
总有什么要生出枝芽来。
忽然起了风。
朴灿烈转身正要走回树下,却看到大风扬起了他放在背包旁边的课程材料。
白色纸张像被施了魔法一般,在空中随着风旋转飘零。
轻松熊傻傻地站在这白色魔法之中,过了片刻,才急忙向空中的纸张伸出了手。
——画面倒有些童话的味道了。
朴灿烈后悔此时手中没拿相机。
他小跑过去,也赶快一同收起那四散的材料。
可怜的轻松熊没有人类灵活的手指,拾不起那些纸张,又怕再被风吹跑,只得一屁股坐了上去。
朴灿烈见了,忍不住笑起来。
“好啦。谢了。”朴灿烈从熊的身下抽出那几张材料,对熊道着谢。
轻松熊对他摆摆手,想要站起身,笨重的身体却让他又扑通跌坐回了原地。
朴灿烈这次则是哈哈笑出了声。他伸出手,把坐在地上的熊拉起来。
熊拍了拍身上的土,双手捂了一下脸,表示害羞。
已经把相机拿回手里的朴灿烈抓准时机,提起设备按下快门。
对面的熊愣了一下,随即又抬起了双手。这次是连眼睛也捂住,更加害羞的样子。
远处忽然传来喊声。
“喂,那边的熊!有人来替你班了!”
轻松熊扭头望向那人,又回过头来向朴灿烈挥挥手。无声的再见。
朴灿烈的道别却一下子梗塞在喉。如前行时忽然亮起的红灯。
——总觉得还要再说些什么的。
后来,他举着相机在游乐园四处转了转,晚上时便去一旁的快餐店随便点了吃的。吃完又去叫了份炸鸡,打算以此打发修片的凌晨。
他来回甩着外卖袋子,身后的影子跟一阵儿停一阵儿——他居住的社区总是适当地为居民的生活添点堵,路灯隔几个便不亮。
朴灿烈走到了自家楼下不远处,脚步却渐渐停住了。
影子也停住——啊,影子没有了。他站在一处灭了的路灯下。
他看到边伯贤从一辆私家车的副驾驶上下来——是曾经接走过他的那一辆。边伯贤绕过车准备进公寓大门,那车上又下来一位中年男子,跟在后面拉住了他。
是父亲吗。朴灿烈想。
下一秒,他却看到那男子把边伯贤抱在怀里,低下头亲吻。
朴灿烈不禁愣住。
男人突然的拥抱让边伯贤的身体犹如柔韧的芦苇,微微后仰去。他并不推拒也无迎合,黑夜之中仿佛要在男人的怀抱里隐去身影。
两人头顶上的路灯忽然变得异常刺眼。面前变成了舞台,追光从天而落,提醒着朴灿烈眼前的剧情。
等那男人放开边伯贤之后,两人轻声说了些什么,男人便独自上了车。这次,男生没有立刻返身回公寓,而是象征性地对着男人鞠了个躬,目送车离开,才打算回去。
他转身的瞬间,却看到不远处的阴影中站了个人。他立刻警觉起来。
朴灿烈面无表情地缓缓从暗中走出,像是凭空出现的人一般,在光亮中重新找回身形。
“那人是谁。”
“关你什么事。”
“你男朋友?”
“说了不关你的事。”
边伯贤不想理他,冷着脸转过身。
“……喂。”
朴灿烈叫他。
“喂。”
第二声。
“干嘛。”不耐烦地回头,却不看他。
朴灿烈提了提手中的袋子。
“要吃宵夜吗。”
[03]
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很少说话。
空掉的炸鸡盒放了几日才被丢掉。那次宵夜还是朴灿烈自己一个人吃完的。
除了上课,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房里认真挑选拍下的照片,有的放在电脑里修整再用打印机打出来,胶卷的话则拿到卧室里自己隔出来的暗房去洗。
幽暗的空间里,他手拽着照片的两角,浸在定影液中轻轻来回摆动。偶尔抬手夹起叼着的烟,在暗房里或摇滚或爵士的曲调中缓缓吐出圈圈白雾。
听说手洗照片时,心情会成为成品质量的重要影响因素。
这么容易发生偏折改变的话——
那么,音乐是激昂还是舒缓,室内的温度是冷是暖,甚至是叼着的烟头忽明忽暗,手在显影液中的晃动或急或缓,冲洗出来的照片便会有不同的效果。
朴灿烈一直这样固执地认为。
如同生活中的细节改写了结局。一只蝴蝶引发海啸。
他把照片一张一张晾起来,手里的活儿不那么忙的时候便狠狠吸了一口烟。
而记忆也仿佛被泼上了定影液迅速显形,最终具象化成照片一般贴在朴灿烈眼前。
——边伯贤被人亲吻的样子一直在脑海里浮现。
每每想起,心里总是会有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。
于是又是狠狠的一口烟。
他挂上最后一张相片时,天边逐渐泛白。自己一夜未睡,城市已开始醒来了。
他伸了个懒腰,走出房间。刚想去厨房倒杯水,公寓的门却砰地一声响,仿佛被人用力撞开一般。
朴灿烈吓了一跳。他转过头去,看到了跌跌撞撞冲进来的边伯贤。
来人脸色苍白,仅是看了一眼微怔的朴灿烈,便向着自己的卧室踉跄而去。
朴灿烈追了上去。
“你怎么了,生病了么?”
“没有。”
憔悴的样子让他的否定都显得无力。
“你这样就,哎,你是哪儿不舒服啊,我有药,要不你——”
边伯贤微喘着气,开口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那你,过来帮我。”
等边伯贤脱掉上衣趴在床上的时候,朴灿烈瞬间觉得脑袋嗡了一下。
男生的背上红红的一片,用手触了才知道是凝固了的蜡液,还挂着一些其他的伤痕,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,但朴灿烈能猜到个大概。
望着那人惨不忍睹的身体,朴灿烈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。
他心里像是发了狠,恨不得把床上的人拽起来厉声质问,手下的动作却是放得极轻。
他用指尖轻轻刮下那些蜡,莫名地觉得那些干冷的红色物质仍是灼人。趴在床上的人大多时候没有声音,但朴灿烈却瞥见了他攥紧了被子的手。
朴灿烈阴沉着脸,仿佛故意一般地,猛地扯下一块蜡片。
“啊。”
边伯贤忍不住叫出来。那声音听得朴灿烈心头一紧。
“还知道疼啊。”
朴灿烈冷冷地说道。
边伯贤没应声。
“原来那人不是你男朋友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对方才回答。
“是我老板。”
朴灿烈皱了下眉。
“为了钱跟他在一起?”
“嗯。”
回答得倒是十分爽快,这让朴灿烈心里闷闷的。他除净了他背上的最后一块蜡,静了会儿便站起了身。
“我去我屋里拿点药水。”
“不用了。把蜡去掉就行了。”
朴灿烈没理他,起身出了房间。
不一会儿,等他拿着药水回到边伯贤的卧室时,对方已经坐起身开始穿衣服了。
朴灿烈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系纽扣的手。
“趴回去。给你上药。”
“说了不用。”边伯贤眉头微蹙,似乎是在怪他多管闲事。
朴灿烈的手却是紧抓不放:“别废话。”
“你放手——”
边伯贤想推开他,朴灿烈又一个用力,把他拽到了自己眼前。
瞬间地,房间里似乎只剩钟表的滴答声。
边伯贤像是有点吃惊,抬头望着他。
这般咫尺的距离。朴灿烈低下头,那人的洗发露的香味都带着致命的吸引。
他盯着他眼角下垂的双眼,这让边伯贤看上去有些无辜。朴灿烈稍微凑近了过去,没有触碰,却是无声的请求。
边伯贤微微躲闪了下,并非抗拒,更像是小动物般的本能反应。
望着他的睫毛忽闪,朴灿烈低头便吻了下去。
眼前的男孩像猫,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,却又意外地温驯。他咬噬着对方的嘴唇,反复碾磨吸吮,像是野兽终于得到追逐良久的美味。
两人没有拥抱,仅是热烈而长久的亲吻。一吻结束,边伯贤稍微往后退了退。
朴灿烈仍有些喘,却没有下一步动作。他手里依旧拿着药水瓶,望着边伯贤良久未动。
边伯贤却忽然凉凉地笑了一下。
“我身上没伤的话,你大概就会立刻上了我的吧?”
闻言,朴灿烈不禁皱眉。
“喂——”
“不用解释。”边伯贤依然在笑,笑意却未及眼底,“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一听说我是做这个的,不是一脸鄙夷,就是把我往床上拉。”
朴灿烈被说得有些窝火:“我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边伯贤的笑容更大了些,脸色仍是有些苍白:“不是这样吗。”
朴灿烈捏紧了手中的药瓶。
那夜边伯贤与那个男人接吻的画面这些日子一直时不时地被他想起。仿佛幼时看到了别人院子里种下的漂亮花枝,自己心里也是蠢蠢欲动。
而当有一天,自己被告知有那么个机会可以得到花朵——就算是花瓣也好——那便是即使践踏了芳草,也要将它摘下攥进手心里。
——“你大概就会立刻上了我的吧。”
——“一听说我是做这个的。”
——“不是这样吗。”
不是这样吗。
愣神的片刻,朴灿烈忽然被眼前人大力地推了一下,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了床上。随后边伯贤跨坐上来。
“还好,我不算讨厌你。”他说着,主动吻上了他的唇。
朴灿烈愣了片刻,便伸手扣住了那人的后脑,不住地索取更多。
哪怕刚刚被嘲讽。哪怕那人身上还有伤。朴灿烈已顾不得其他,脑海中的想法在此刻纯粹明确而又显得有些不齿。
仿若离水之鱼近了湖泊,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他。
[04]
朴灿烈再来到游乐园补片时,已是一个礼拜后的事。
酷暑更盛了些。世界仿佛被缤纷而柔软的花瓣包裹,欢乐都建立在花蕊之上,而黑暗深埋地表,我们触不到它。
朴灿烈走过海盗船,走过樱花树,走过毫不掺假的笑脸。他随手拍了一路。
最后,他如往常一样坐在树下,拿了个汉堡边啃边翻看相机里的照片。
不一会儿,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。
他回过头去。
啊。轻松熊。
那只熊用手对他打了个招呼,在他身边坐下。
“你天天在这里吗。”
熊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大概是“有时在有时不在”的意思吧。
朴灿烈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对方的熊头套。
“不能说话吗。”
熊点点头。嗯,不能。顺带很是苦恼地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笨重的头套。
“那就摘下来聊天啊。”
朴灿烈说。
闻言,轻松熊却使劲儿摇头。
朴灿烈心里冒出下意识的想法——大概是真面目长得比较抱歉吧。
两人这样并肩坐着,倒是一副神奇的画面。
身心都在这乐园之中放松了下来,眼前被一些“风和日丽”之类的词语触及。樱花树群在不远处,嫩粉色铺了一地。
静默之中,轻松熊用手戳了戳他。
“嗯?”朴灿烈扭过头。
熊指指他手里的相机。
“想看?”朴灿烈问。
熊点点头。
朴灿烈也没说什么,按开了相机,递了过去。
熊用宽厚的手掌托着相机,另一只手则费力地按着按键,一张一张地翻看着。由于手指不灵活,每次熊翻照片的动作都有点大。
不一会儿,朴灿烈感觉身边人的动作停下了。
朴灿烈望了一眼盯着相机一动不动的轻松熊,奇怪地凑过去看。
相机屏幕上,是一个睡着的男孩子。男孩眉目安宁,合眼躺在床上,赤luo的上身被白色的被子遮了一半,隐约能看见背脊上星星点点的伤痕,而身上以及额头的细密汗珠让这画面透着一丝别样的意味。
——那是边伯贤。
朴灿烈脑海中仿佛纷沓定格的画面——男孩在他身下喘息颤栗……朴灿烈一下子有点尴尬。他下意识地想要抢过相机,手都已经触了过去,迟疑间却又作罢。
熊转过头来看他。
一副纯真模样的轻松熊手中拿着香艳画面还是显得有些违和。朴灿烈最终拿过了相机,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。
熊又伸手指了指他的包。
“干嘛?”朴灿烈疑惑地看着他。
熊倒不客气,自己伸手把包拿了过来,也不顾朴灿烈的意见而在里面翻出了几张课件材料和一支铅笔。
由于身上的布偶装所限,轻松熊以一种奇怪的手势攥住铅笔,在材料背面的空白处划着文字。
【你喜欢他】
熊拿给朴灿烈看。
不知是忘了加问号还是这原本便是肯定句。朴灿烈觉得有些好笑,说道:“乱猜什么。”
熊继续写。
【你相机里只拍了他】
朴灿烈看了那行字,有些说不出话。
是的。自己不喜欢拍人像,即便在相机里记录下了人物,也都是以整体意境为主的照片,而非人物特写。但是边伯贤那张——那在意乱情迷的缠绵后,自己趁他睡着时拍下的那张——却清晰得连毛发汗水都可瞥见得一清二楚,仿佛他是这世上唯一的主角。
“……你懂什么啊。”
朴灿烈收拾着东西,提着背包站起了身。
轻松熊大概因为笨重的行头而懒得起来。它抬手戳了戳朴灿烈的牛仔裤兜,那个塞着半盒香烟的地方。
朴灿烈低头看仰着脸的熊。
轻松熊指指他的口袋,然后又比了个叉。
“我没抽烟啊。”
轻松熊维持着交叉的手臂,摇了摇头。
“……叫我少抽点?”
点头。
“哈哈。知道了,你这家伙。”
朴灿烈揉了揉轻松熊的脑袋,又拍了拍。
“下次见。”
熊也冲他挥手。
身边依旧是喧闹的人群。人们不需要面具,脸上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为何这个世界总是如此快乐呢。
轻松熊望着那人的背影,坐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[05]
边伯贤出入朴灿烈卧室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。有时是过夜,有时只是靠在相片墙边,一张一张地看。
“都是你照的吗。”边伯贤问。
朴灿烈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他,蹭着他的头发点点头。
“很多都是风景照啊。”边伯贤侧过头。说话时,唇几乎要挨着那人的脸颊。
“嗯。我不喜欢拍人。”
“那假如你拍了人的话,代表什么呢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边伯贤就着朴灿烈的怀抱,沿着相片墙向前走了几步。
“这个,这个……还有这个。”
他伸手指着几张照片——
睡着的边伯贤,眉目安静平和;刚进房门的边伯贤,望着镜头一脸茫然;以及靠着窗打电话的边伯贤,难得带着一丝微笑——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。
全是边伯贤。
“这代表什么。”他转过头来发问。这次的他则有些刻意,双唇摩擦着对方的皮肤,出口的言语因此而模糊不清。
“你说呢。”
朴灿烈搂紧了他,脸更偏了一些,侧头与他接吻。
——第无数次的亲吻。
他们会在浴室拥吻,会在暗房亲热,随着舒缓的音乐而搂抱在一起,像是幽深海底不知名的生物;他们也会如现在这样靠在照片墙边,一个把另一个按在墙上,动作间,照片哗啦哗啦掉了一地。
年轻的躯体纠缠而眠。不曾共享过去的伴侣,也并没有人开口提及明天。
事后两人不着一物地躺在床上。朴灿烈从地板上的裤子里摸出了一根烟,点燃了叼在嘴里。
躺在一旁的边伯贤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,背对着他。男孩瘦削的身体微微蜷着,脊骨骨骼分明。
朴灿烈用手指夹着烟,笑着从那人背后拥了上去。他把手探到了前方,将那烟凑到了对方嘴旁。
怀里的边伯贤犹豫了一下,微微仰头,顺从地含上了烟嘴,试着吸了一口。
不出所料,男孩被呛得直咳。朴灿烈坏笑了一下,把人扳了过来,低头吻住他的唇。
昏暗的房间烟雾缭绕。
两人口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。
“喜欢你”——该是这样的味道吗。
半晌,一吻终止,朴灿烈继续将人圈在怀里。
“跟我在一起吧。”
他说。
边伯贤不可察觉地颤了下。
“心里燃起了一束光”——可以这样形容的吧。
想要回抱住他。紧紧地抱着。
想要回答一声“好”,然后抬头望着他,对他微笑。
边伯贤咬着嘴唇,觉得眼角莫名其妙地有些泛潮。
“别开玩笑了。”
他最终平静地开口。
背后的朴灿烈什么也没说。良久,他放开了抱着他的手。
[06]
朴灿烈坐在游乐场的树下,对于身边一同坐着的轻松熊早是习以为常。
仿佛是一期一会。这几个月来,朴灿烈有时来这儿坐坐,轻松熊便一同陪着。这次也同往常一样,熊在一旁坐下,对他招了招手,算是问了声好。
“最近还好吗。”朴灿烈问他。
熊使劲点点头。
“有很多蜂蜜吃吗。”笑着跟它打趣,朴灿烈伸手拍了拍它的头。
熊摸了摸被他触碰的脑袋,一副憨厚的样子,随后又伸手指向对方。
——你呢。最近还好吗。
“啊……我啊。”朴灿烈说着,懒散地往身后的草地一躺,“很糟糕啊。表白被拒了。”
熊望着他,没有动。
你很喜欢他吗。
“我得赶紧赚钱才行。”
为什么?
“他大概是喜欢有钱人。”
你是这样想的啊。
“就那种成功人士,知道么。”朴灿烈转头看着轻松熊。
……知道。
“老点难看点也没关系。他竟然不喜欢我这么帅的……”朴灿烈自嘲地说着,语调也低了下去。
喜欢的。很喜欢。
熊呆了一会儿,扭过脸收回了视线。
“算了,干嘛跟你说这些——你听得懂吗,嗯?小熊。”朴灿烈忽然笑起来,语气又变得愉快,像是想忘掉刚刚低落的情绪。
熊点点头。我当然懂。
“虽然你面具背后很可能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大爷老大妈,但我还是觉得你就是个小孩子啊。”
笨蛋,哪个老大爷老大妈会来做这个?很辛苦的。
“性别的话……你这身高,男人女人都有可能诶。”
……可恶。
“那,你到底多大?”朴灿烈来了兴致,又从草地上坐起了身。
“三十岁?”
熊摇摇头。
“十八岁,来打工的大学生?”
摇头。
“二十二岁?我今年二十二。”
熊望着他。
——“我92年的。你呢。”“和你一样大。”
依然摇头。
“哈,到底多大啊?”朴灿烈笑着问它,“我们也算老朋友了啊,要是同龄或者后辈的话,枉我一直跟你说敬语呢。”
老朋友?
轻松熊捧了下脸,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开心。
“喂,告诉我啊。”
熊使劲摇头。
“说嘛。”
摇头拒绝。
“喂!”朴灿烈不满地抱怨了一声,然后顽劣地伸手过去,打算把对方的头套摘下来。
手已经揪上了它的耳朵。只差那么一扯。
轻松熊却猛地从草地上站起了身。
朴灿烈一愣,望着站在眼前一动不动的人偶。即使对方的真实面容隐藏在了头套之后,朴灿烈也能感觉出不寻常的气氛——对方似乎生气了。
“……对不起啊……我没别的意思。”朴灿烈站起身,尴尬地说着。
轻松熊静了良久,最终如往常一样给他卖了个萌。
——我没生气。不用道歉。
朴灿烈依然将信将疑地望着他:“……还好吗。”
轻松熊点点头,朝他欢快地张开了双臂。
朴灿烈怔了下,随即笑了,迎上去抱了抱它。
“我先回去了。下次见吧。”朴灿烈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头。轻松熊则冲他大幅度地挥手道别。
再见^^
如同不知疲惫的真正玩偶一样,轻松熊一直挥动着手臂,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。直到那人变成了视线里的一个点,它这才慢慢放下了胳膊,转过了身。
向着相反方向缓步的轻松熊,背影看起来有点失落。
可是才走了没几步,它便忽然倒在了地上。
“哎呀,都说了休息的时候可以把头套摘掉的嘛,你非得带着。这不,中暑了吧!”
“摘了的话会让小朋友们失望的吧。”
“你这样才会吓到小朋友的好吧?刚才好几个孩子哭着跑来找我,说叔叔叔叔轻松熊死掉了!”
“……哈哈。”
“下次听话啊!本来就辛苦,该休息就好好休息。累的时候,把面具摘下来也无所谓的。”
“……嗯。知道了。”
[07]
朴灿烈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数字。
十二点了。边伯贤还没回来。
他没什么心情修片,于是点开了游戏,把音响开到了最大,让自己陷入到一片激烈的厮杀争斗之中。
游戏的间歇,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。他赶忙关了音响仔细听——确实有人在敲门。
朴灿烈看了下手机。凌晨一点了。
边伯贤没带钥匙么?
起身快步走向门口,在那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中,朴灿烈打开了房门。
“你好。”
朴灿烈愣住了。
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——是之前开车接送边伯贤的那个男人。而他的怀里,则揽着站不稳的边伯贤,看样子似乎是喝醉了。
“麻烦了。”男人没多说什么,只是把边伯贤推给了朴灿烈,接着便转身离开。
像是随手丢一件垃圾一样。
朴灿烈怔怔地望着那人离去,随即关上了门。
边伯贤则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,抬头眯着眼睛望向他。与朴灿烈对视的那一刻,他忽然笑了起来。
“嘿嘿……嗯……”
朴灿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被那男的这样抱着回来。那之前呢。
陪他喝酒,对他嬉笑么。
心里不禁一阵窝火,朴灿烈猛地推开了怀里的人。
“啊。疼。”
边伯贤跌在地上,不解而茫然地抬头看着他。
比起平日里时刻隐忍着情绪的边伯贤,此刻喊着疼的他让朴灿烈觉得意外。
“灿烈……”
边伯贤很少叫朴灿烈的名字——叫他的话也多是连名带姓一起,听上去也没多少感情,而接下来的话也常是“你过来”或者“你走开”。
此时跌坐在地上的他则像个小孩子,又像是个大玩偶。
朴灿烈曾无数次幻想过酒醉后的边伯贤究竟会是什么样。
该是那种猫一样的姿态吧?在酒吧里,醉了的他会更加放肆,比平日里多上几分妖娆与冷傲,变成众多人眼中的猎物,然后与猎手暧昧纠缠。
该是这个样子的啊。
可是这一刻,完完全全喝得醉醺醺的男孩,却像是被强行灌了酒的乖学生一般,神情迷茫懵懂,呆愣愣地望着自己。
——他叫着“灿烈”,然后对自己伸出了手。
朴灿烈的心当即软了下来。
“……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他说着,拽起了地上的人。
刚才还一脸委屈的人因这动作而忽然开心起来。他欢快地张开了手臂,笑嘻嘻地抱住了朴灿烈。
“……灿烈!”
喝醉了酒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……朴灿烈无奈地笑了笑,也回抱住了他。
“去洗个澡吧。”
“……不要……”迷迷糊糊的他紧紧靠在朴灿烈怀里,拥着他往卧室走去。朴灿烈倒退着走着,最后两人一同倒在了床上。
“灿烈啊……”
倒在床上的动作让边伯贤的头更晕了些。他使劲往对方怀里靠,细瘦的胳膊继续回抱着他。
被一连叫了好几声名字的朴灿烈心情渐好。他拥着怀里小动物一样的男生,轻轻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。
“灿烈……唔……”
“干嘛一直叫我。”
“……我害怕……”
这话听得朴灿烈心里一颤。
“怕什么。有我在呢。”
“……有人……死了……”
“……谁死了。”朴灿烈问。
边伯贤闭着眼睛,在他怀里细碎地呢喃着。
“一个……女孩子……”
“给一个老板当……当情妇的……”
“……消失了……又找到了……”
“尸体都……都变成……嗯……”
“……是被,那个老板的妻子,找人……”
零零碎碎的故事,却把朴灿烈听得愣住了。
边伯贤忽然扬起脸,迷蒙的双眼认真地望着他。
“要是我……我死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可要把我尸体找回来。”
“不会的不会的。别乱想。”被这话说得心慌,朴灿烈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。
边伯贤低下了头,神情带了些沮丧。
“……我老板的……的女儿……今年都六岁了……”
——他心里都装着多少故事呢。
心疼地抱住了他,朴灿烈问道:“那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?”
边伯贤又渐渐在他怀中闭上了眼。
“陪老板两年……老板会给我一套房子……”
这理由让朴灿烈哑然失笑。
“灿烈……我其实……一直没有家……”
他嘟囔着,像是艳羡别人玩具的孩子。
可是,家也不等同于房子啊。
朴灿烈没把这话说出口,只是把人抱得更紧了些。
“……好累啊……”边伯贤皱着眉,往对方怀里蹭了蹭。
朴灿烈轻拍着他的后背,吻着他的脸颊。
“累了就睡吧。”
似乎真的快要睡着,怀中人的说话声也渐渐小了下去。
“……累的话,把面具摘下来也无所谓的……”
“嗯?”
朴灿烈没有听清。
而男孩已经在他怀里睡去。安稳酣甜如初生的婴儿。
第二天,醒来的边伯贤又恢复了平日冷然的常态。两人谁都没提起昨夜的事情。
靠在厨房门边,望着里面正在烧水的人,朴灿烈忽然开了口。
“还有多久结束。”
边伯贤看了他一眼。
“结束什么?”
“你跟你老板的‘两年’,还有多久结束。”
边伯贤身形一僵,有些意外地脱口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朴灿烈有些好笑:“你昨晚告诉我的。”
边伯贤闻言,极力掩饰着此刻的无措。被人当面戳破的感觉并不好受——虽然那人真的是诚心发问。
“……还有多久?能告诉我么。”
那人久久没有作声。
望着对方疏离的表情,朴灿烈心想,估计是不会给我答案了。
“一个半月。”
良久,边伯贤轻轻开口说道。
朴灿烈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啊。”
“嗯。”
“在那以后,跟我在一起吧。”
朴灿烈认真道,语气诚恳而急切。
“伯贤,你不要把自己束得太紧,也别太在乎自己的……身份,我们可以——”
“你懂什么。”
边伯贤面无表情地抬头,打断了他。
“跟你在一起。然后呢。”
“……什么然后。”
“然后,一起搬进老板给我买的房子里住吗。”
“……”
“还是把房子卖掉,用那笔钱一起好好生活?嗯?用我卖身的钱?”
话语中的字眼有些露骨。朴灿烈闭了闭眼,耐着性子跟他说:“我们不需要那些钱。我可以赚钱的,你要是想——”
“但我需要。”边伯贤盯着他的双眼,说得字字清晰,“而且问题也不在这里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根本不懂。”
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秒。
“——你他妈告诉我怎样才算懂!”朴灿烈忽然恼怒起来,猛地一把拽过他,逼视着他的目光快要烧出了火。
边伯贤惊了一下,随即迎着他的视线,死咬着唇不再说话。
——说不出话。
或许是我自己不懂。
他颤抖着,直直望向对方的双眼。
我真的不懂。
[08]
我端起镜头对准你。轻轻晃一下,世界都是模糊的。
——模糊而光滑。没有棱角与质感的生硬。
连你都显得不真实。
“我要搬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要搬走了,朴灿烈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。”
再见。
[09]
你还没有离开,对不对。
……小心被我猜中啊。
这一次,朴灿烈在草地上坐了很久,才看到轻松熊摇摇晃晃地跑来树下。似乎是太累了,它一屁股坐了下来,耷拉着大大的脑袋。
朴灿烈从它出现的那一刻便注视着它,仿佛要看穿那厚重的玩偶装,直直地看进它的心里去。
而轻松熊只是低着头。
“喂。”
夏日已至顶点。仿佛下一秒就会吹来一阵风扫下落叶。而你打了个喷嚏。
“他搬走了。”
朴灿烈对它说。
“我喜欢的那个人,对你说过的那个人。他搬走了。”
轻松熊依然不理不睬。而朴灿烈继续固执地说着他的故事。
“他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……连个渣都不剩。真是狠心啊,好像非要抹掉在一起的这几个月的痕迹一样。”
轻松熊终于转过头来,像是在看他。
“你知道他还拿走了什么东西吗。”朴灿烈也望着他。
熊没动,也没说话。它也不会说话。
“我给他拍的照片。还有——”
真的吹来一阵风。当然不裹丝毫的寒。朴灿烈觉得手心微微出了汗。
“还有你的照片。”
朴灿烈一眨不眨地望着它。
“忘了吗小熊。我曾给你拍过几张照片。”
然后我把它们冲洗出来,和其他形形色色的照片一同贴在墙上。那人曾经靠在墙边,沿着那些照片挨个看过去。我记得他曾在看到那几张轻松熊照片的时候,忽然就笑了,问了我些问题。
问了我什么呢。为什么要拍它吗。时间太久我记不得了。
——是你吧?
我那时怎能想到会有这样奇妙的故事。那人走了之后,我发现照片墙上少了几张相片。突兀的空白,只剩黏胶顽固地残存在灰白的墙壁上,心里也跟着空落落地像是缺了什么。
——是你吧?
你曾嘲笑我太感性,像个真正的艺术家一样。这次也会嘲笑我吗,我可怕的直觉让我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编写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。我如此笃定,在夜里心跳得好快,它一下一下地催促着。我觉得我该来这里找你。
——是你吧?
即便现在我都不敢相信。
——但是,是你吧?
“是你吧?”
朴灿烈问出了口,夜里的心跳声被带到了这片青草地。
半天没什么动静的轻松熊,这才抬起手指向了自己。
我吗?
朴灿烈点了点头,场面却僵持下来。片刻后,他大着胆子,向轻松熊的头套伸出了手。
而熊往后缩了一下,避开了他的手,却在随后自己扯下了那巨大的熊头面具。
风过时会有树叶盘旋着落下。还未秋天,还未枯黄啊。
夏天的尾巴还在,世界仍是青绿色啊。
是哪里出了错吗。
女孩子汗湿的长发黏在脸颊,被她随手拨了几下。
朴灿烈怔怔地望着她。
女孩子冲他笑:“为什么会有我照片?为什么拍我?”
眼前的一切让人有些始料未及——但这样才是合乎常理的不是吗。
哪有那么多童话般的遇见。
“啊不是……”
“你很喜欢轻松熊吗。”
女孩子笑着问。汗津津的脸因闷热而带着绯红,像个熟透的红苹果。
世界仿佛被分成不同的空间几何。
而你存在在何处呢。
他隐藏在树丛的后方,静静地望着那片青草地。
游乐园依然人群熙攘,他并非是惹人注目的那一个。然而过于安静的伫立又让他显得与这欢乐世界格格不入。
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。
“哎,你怎么在这儿?今天不是你休假吗?”
“啊是……随便过来看看而已。”
“那今天就好好玩玩吧。以后工作加油啊,伯贤。”
“……好的。”
[10]
不甘心。
从游乐园回返的路上,边伯贤随意踢着地面的石子,看它们仓惶地逃到远方。
——如此不甘。却又没有什么力气去争取。
好像什么都不该是属于自己的。我能拥有什么?
我曾贩售自己的青春和身体,现在怎能以它们交换你赠与的等价的爱。
……但总归是留下了美好的回忆。
谢谢你。
他慢慢走着,朝着自己最终得到的“家”的方向。
再拐个路口,便是那片住宅区了。现在想来,一直费尽心力追逐的东西,到了手里却失去了原本期许的份量。
——那空荡荡的大房子,怎比得上和他挤在同一张床的温暖。
他低头走着,却忽然被几个男子拦住了去路。
边伯贤愣住,抬起头望着他们,又看见从一旁的轿车上走下了一位年轻妇人,美丽而高贵。
他自然是见过她的。
看那妇人来到自己面前,边伯贤躬身行礼,刚叫了声“夫人”,抬头却迎来一个耳光。
[11]
像是全力奔跑过去时,却突然遇到断崖,不得不中止前行的路。
故事该在这时结束了吧。
若你知晓的话,会否明白我也同样不甘?
朴灿烈依旧继续着自己的生活。为了赶摄影作业的后期,他没再去过游乐园,常常闷在那间只剩自己一人的房间里修片排版。有时他会在烟雾缭绕之中抬头望向照片墙,盯着那被揭下照片后徒留的空白发呆。
剩下的课程并不多了。临期末时系里组织了不少聚会。偶尔去学校时,朴灿烈也会被同学们嬉笑着问起,说是最近看到他在和一个女孩子约会。
“很漂亮的嘛。怎么认识的?”
“去游乐园拍片时……她在那里打工。”
朴灿烈说着,嘴角带着勉强的笑意。
同学们调侃了他一阵儿,话题又一路聊到了身边轶事和社会新闻。大家津津乐道着别人的故事,他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都就着啤酒变成笑谈。忽然有人讲起了前一阵的案件,说是有大老板的情人被正房买凶杀害,尸体最近才被找到。
我曾听到过这个故事——
朴灿烈张了张口,脑海里却是那人模糊的面容,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变成眼下觥筹间的谈资。
“所以这世道被人包养都得提心吊胆呐,指不定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“怎么说都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啊。”
“啧啧,世风日下。”
耳畔的言论莫名有些刺耳。这么想着再也没见过的、仿佛凭空消失了的边伯贤,朴灿烈心里忽然升腾起一阵莫名的异样感,说不上是担忧还是悲愁。
过了阵时间,朴灿烈和那女孩子的事便也没再有人问起。因为再也没人撞见过朴灿烈再和那个女孩见面。小小的绯闻仿佛一件意外,不久便平息了下去,无人过问。
生活回到了最初的轨道。故事似乎该在这一刻作结——你跑到了崖边,也只得返身重拾来时的路。
不曾觉得生活中缺失了很大一部分,但偶尔夜晚躺下入眠,会想起手拥着另一个人体温的每一夜。
然而你永远不会知道,假如曾在来路上选择了不同的岔口的话,你又会是面对着怎样的结局。
朴灿烈在黑暗中闭上了眼。
梦里是最早那日在游乐园的嬉闹。他如顽劣的孩童一样伸过手去,扯掉了轻松熊的头套。
而暴露在他眼前的那人,面容模糊,却是笑靥如昨夕。
[12]
夏天的故事结束了。
终是入了秋。
游乐园不再如夏日一样人流攒动,繁闹的光景回归了此刻的安闲。一只轻松熊拿着各类卡通气球分发给一群孩子们,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。
从孩子们中间走出来,轻松熊坐在树下的草地上歇息。或许是真的累了,它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树边,像只被人摆放在这儿的真正玩偶。
身下开始积了泛黄的落叶。它宽厚的手掌无意识地拂过它们,带起枯涩的声响。
偶尔有小孩子跑过,对它大叫着“好可爱的熊呀!”轻松熊便抬起头,对他们挥挥手。
之后仍是自己静静地坐着。
直到它的视线里,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篮球鞋。
轻松熊一愣,抬头向上看,望见了那双眼带笑意的桃花眸。
“嗨。”对方随意打了个招呼。
轻松熊回过神来,下意识地想要逃离。套着笨重玩偶装的它打算坐起身,却又一个不小心重重地跌坐回去。
站在一旁的那人却笑了。
“还是像以前一样……傻乎乎的啊。”
朴灿烈俯下身,拍了拍轻松熊的脑袋。
“老朋友,这次真的是你。”
轻松熊还傻在原地的时候,朴灿烈忽然伸手捧住那硕大的玩偶脑袋,仿佛不给对方任何反应机会似的,一下子拿掉了那头套。
面具下的人呆愣愣地看着他。即便是初秋,他也依然被厚重的玩偶装闷出了汗水。汗津津的脸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瘀伤。
还来不及欣喜,朴灿烈一下子蹙起了眉。
“怎么搞成这样?”
坐在草地上发傻的人终于是反应了过来,慌忙低下头。
“你,你怎么……”边伯贤支支吾吾地。被人戳穿的那一刻,他早已没了之前冷然的模样。
——或者说,他面具下的真实样子,大概就是这样傻得可爱吧。
朴灿烈蹲下身,凝视着那人的脸。
“好不容易找出了你,”
朴灿烈望着他说。
“所以我再问你同样的问题的话,还会拒绝我么。”
边伯贤咬着唇,始终低着头,余光中却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个人。
他扭过头去,看到一个小女孩瞪着大眼睛望着他。
边伯贤愣了一下,赶忙夺过朴灿烈手中的熊头头套,胡乱地往自己脑袋上戴。
朴灿烈无奈地笑了笑,看着又变回轻松熊的边伯贤朝小女孩招了招手。
小女孩怯生生地上前,“大熊哥哥,能给我一个气球吗?”
轻松熊点点头,打算从一直攥在手里的气球中拿出一个给她。哪知一不小心松开了手,数只氢气球缓缓升向天空。
小女孩惋惜地叫出声来,而轻松熊也傻在了原地。朴灿烈赶忙站起身,往上蹦着高才够回了两个。
剩下的气球,则带着那些卡通人物的笑脸,越飞越高。
“给。”朴灿烈呼了口气,笑着递给小女孩一个气球。
“谢谢哥哥。”小女孩一下子笑起来,拿着气球跑开了。
朴灿烈这才转过身,望着也已经跟着站起身来的轻松熊。
他把剩下的唯一一个气球递过去。轻松熊用宽大的手掌接过,牢牢攥紧。
“现在,跟我在一起吧。”
拒绝的话可不行。朴灿烈心里默念着,紧张地抿起嘴唇。
轻松熊半晌没有动。良久,他才慢慢走近,微微仰起脸,用鼻尖蹭了蹭朴灿烈的脸颊——动作憨态可掬,但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亲吻。
谢谢你。我们最终没有错过彼此。
朴灿烈笑着抱住了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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